记忆中的年
▇ 黄 鹏 小城街灯依旧辉煌,沿街人家门头悬挂的灯笼不计时日地发出红光,还能够看到倒贴于大门正中的福字,看到门户两侧红底黑字的对联。灯笼与街灯映衬,传递出一种温情,让人情不自禁地咀嚼起那些山村中的年味。 山村的年味,大抵从冬日的第一场雪开始。当周遭的山林与大地悉数被白雪覆盖,平日里忙碌的身影,此刻终于停顿下来。炉火自然是旺盛的,少了农事,一家人自然是清闲的,心情当然也随着好转。 无所事事之时,准备年货便是一家人最紧要的事。这个时节,最忙碌的自然要数父母。喂养的年猪已有三四百斤。杀猪的任务,多半由父亲操办。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打打下手,到山上砍些柴禾,提前把需要的燃料备妥。 杀猪当天,家里来了父亲请好的杀猪匠和要好亲朋。在院坝前挖好土灶,再把柴火烧旺,安上大铁锅把水烧烫,备好尖刀、案桌、盆,便从猪圈里邀出猪来。 杀猪的场景,我目睹过一次,猪的叫声惨烈而绵长,看着明晃晃的尖刀,再想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情景,内心早已后怕得不行,于是便假装勤快,和同样害怕得不行的母亲一道去后院摘菜了。等到猪撕心裂肺的叫声完全没了,才跟在母亲后面屁颠屁颠地回来。这时,猪已死,被架到大锅上刮毛,猪身白白花花。 母亲在厨房彻底忙开了,肉还没割下来,她就已经在心底谋划好了要以这头猪为主料,炒出七盘八碗既体面、味道又佳的菜来。猪肝,猪肠,瘦肉,猪血旺煮大白菜是我的最爱,也是那些年月里农村人家所期盼吃到的佳肴。多年以前,农村人家一年难得吃上几次肉,这么多好吃的摆在桌上,自然少不了大快朵颐,不吃到撑决计舍不得放下筷子。 父母对我们也不甚严厉,最瘦的肉割下来,大坨大坨地赏给我们。我们把它切成肉片,找来铁签串上,边放到柴火上烘烤边在肉上撒盐,一两分钟,当滋滋冒着肉香的烤肉送到嘴边,闻着那股经久不息的肉味,边狼吞虎咽边吞咽口水就是最幸福的场景。 关于吃的贪婪,会一直持续到熏腊肉时,因为是家中幼子,所以熏腊肉多半由我看守和完成。不够火候时,我需把柴火挑燃,柴火过于旺盛,肉上的油会滴落,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这时就需要加入生柴或者拆下一些燃烧的柴禾,把火势减下去。整个过程来不得一点马虎,常使幼小的我胆战心惊。而其间最有意思的事,当数边熏肉边徒手撕熏熟了的瘦肉吃。 有一次,腊肉熏好,好多瘦肉都被我偷吃了。母亲以为夜间有耗子,她在一旁嘀咕,我却忍不住偷偷地笑,根本无法停止。后来参加工作,条件改善,几乎每天都吃上了肉,只是童年的那种肉香,再也体味不到。 贴对联是农村人家过年不可落下的一件大事。“窗前童子耍,室内老人安。”父亲将这幅写得歪歪扭扭的对联往门边一贴,红纸黑字便将整个屋子衬托得明艳,使家中有了热烈和欢喜的氛围。 多年以后,许多关于年的记忆早已飘散,而每每看到对联,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幅对联的内容来。那时,爷爷奶奶依然健在,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在同一所小学念书,父母操持着上百亩土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半时间面朝黄土,背向青天。窗前有孩子们在快快乐乐地玩耍,室内的父母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无疑是当时父母最为期待达成的和美图景。 如今,每到春节,到处都有人操持着灯笼对联的营生。各式各样的对联让人眼花缭乱,有印刷的,也有手写的。有赞美当今美好生活的,有表现家庭和睦的,有祈福求安康的,而更多的则是希望能招财进宝,财源广进。朴素的愿望少了,世俗的愿望倒是多了起来。 而随着年龄渐长,我对年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从儿时的期待到成年时的平淡再到成家立业后无所建树带来的惶恐,年如一头猛兽,不断袭击并改变着内心原本低矮的山峦。身处异地他乡,年,更大的意义在于家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利用这不算短暂的假日,看一看我们日益年迈的父母,留尽量多的时光,开开心心地团聚一起,不管地点是山村还是小城。 [核稿:周文波 责编:杜魏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