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铺

发布时间:2019-04-08 本文来源:宣传科 作者: 系统

▇  李生钰

老家村头的公路旁,有一排各式各样不同年代修起的民房。东倒西歪,用途各亦,别样的乡村的韵味。很有代表性的是一养路道班房。此地故因“道班”而得名,在这里村民所需齐全,针头麻线,油盐酱醋棋牌茶坊应有的尽有。一条公路从房前通过,公路边杂树丛生。春天新芽,鲜嫩青归山乡;夏日,碧叶簇簇,绿阴如盖;秋日,黄叶飘舞蝉鸣树捎;冬日,坚韧的枝丫如草书的笔道,极具线条美。年年岁岁都是这般轮回。这种树木质松软,不能做梁柱,也不能做箱柜,但没有人砍伐它。自然地长,是村头的一道别样风景。

从早到这里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喝茶,摆龙门阵、打麻将各得其所。有的是来杨大爷的剃头铺“剃老壳”。有闲钱的可称二两花生,打二两散白酒边吃边聊。这里既是休憩场所,也是乡亲们交流聚会议事的中心,村里村外的大事小事,甚至国内外的一些花边新闻、路边野史都能听到一鳞半爪,不求真伪只图热闹。

杨大爷的剃头铺子位置居中,和这些房屋一样老气。在我们乡里称理发叫“剃头”,“剪老壳”,通常只有三种头型,光头、平头和分头。杨大爷的柏木剃头靠椅被衣服磨得油光发亮,黑黢黢的铛刀布已擦得单薄,似乎一拉就断。土墙上贴着一大块玻璃镜子,映出的人影已有些昏花。房屋虽简陋,却整洁干净。屋的一角一个大铝锅常年都温着一锅热水,以备洗头用。杨大爷七十开外,手脚利索,耳聪目明,葫芦瓢似的头颅泛着白光,清瘦的脸颊刻满岁月的沟壑。杨大爷祖辈世代以剃头为生,再早是背着剃头箱走村串户,为我们全村的人理发,理个光头只要五分钱,如能提供一顿饭就不收钱。小时候,顽皮的我不愿“剪老壳”。总是被父亲强行拖来,按在板凳上,被笑眯眯的杨大爷围上充满皂角和汗味的围布,顷刻间长得“乱鸡窝”样的脑壳变成锅台上的水瓢。杨大爷“哧哧”的剃刀声像秋风吹过,有力的手指按住顶,锋利的剃头刀发出清脆的节奏,美妙的享受,渐渐代替开初时的恐惧,我慢慢喜欢上了剃头,也慢慢喜欢上了杨大爷,那时的杨大爷正值壮年,阳刚中透出英气,他一边理发一边摆着闲龙门阵,把我们那些细娃儿逗得咯咯直笑。

杨大爷还有一绝活就是掏耳朵,这门技艺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掏耳的专门工具都是竹制的,装在竹筒里,灵巧,细致,色泽油亮。杨大爷掏耳技术娴熟,耐心,细致,眼神好。剃头的人都喜欢享受他的挖耳服务,还不加收费用。挖耳用时要数分钟,先用手把两耳按摩发热,后用挖耳勺轻轻的往里探试。顿时,酥酥麻麻又带点痛痒的感觉传遍全身。用两手指提耳沿,在用镊子取出耳屎给你看。掏耳的最后一步是用精巧鸡毛刷在耳内清扫捣鼓一阵,这种感觉是绝无仅有的享受。然后用两手指在耳边一压一放,剃头人便知道剃头结束,于是慢慢的张开眼晴,收起享受的心情,万分感激的向大爷告别。

修面,是杨大爷的又一绝活。有一口决,“平磨陡荡紧绷皮”。平磨,磨刀要平行手轻;陡荡,刀在石上要一定的角度,刀口才锋励;紧绷皮,修面时,要两手绷紧面部皮肤,要用香皂水在面部擦拭热面,这样才便于剃去面部的胡须和毛发。只听到刀子刮胡须的声音,听着这样的声音是一种享受,当杨大爷在肩上一拍,剃头人便知活儿完了,于是慢慢张开眼睛,大爷便用刷子掸去碎发,解开围布。剃过头,像脱了一次胎,出了剃头铺,头也轻松,心情也轻松,人也更精神。

随着岁月的流逝,人口多了,村庄也大了,公路旁各式漂亮的楼群日渐增多,杨大爷的剃头铺子被镇上县里霓虹闪烁摩登现代的发廊、发屋所代替。乡里的剃头铺显得愈发寒碜,除了偶尔光顾的老伙计,来剃头的人愈来愈少。而今任凭一群时髦的小年轻人用剪刀在头上舞来弄去,再也找不回剃头刀的哧哧声和蚂蚁爬过头顶般痒酥酥的感觉了。

村头的树依旧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几十年一晃过去,杨大爷也老了。再次来到道班的剃头小屋,渴求找回失落很久的童心时,说起杨大爷,乡友说,去年冬上杨大爷已经过世了,享年八十二岁。剃头匠在当地农村不算体面活,杨大爷一生爱上了这个行当,毕生从业。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怀念乡间儿时的生活,怀念剃头匠的杨大爷。

[核稿:周文波  责编:杜魏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