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远方
▇▇ 蒲 素 我陪你去的远方,艰辛而又无奈。 我到过山之巅,以为那里就是远方;我见过天之涯,以为那里就是远方;我去过海之角,以为那里就是远方。 你的远方,却是令人心痛的旅程。 你的老屋,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吹雨打后终于随着鲜红的“拆”字倒在了隆隆的挖机声中。树倒猢狲散,儿女分家,“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儿女四散离去,你用苍老的声音说要去儿女远方的新家居住。我无言:这是怎样的远方?这是怎样的曾经贾家? 放假回家,因你暂住我家,我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你。你脸上的皱纹里刻着疲倦:“幺,回来啦?”许是因为我是你最疼爱、亲近的曾孙吧,那层层树皮般的皱纹中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嗯!”我笑着回答,心却针扎似的痛:你的背似乎又弯了些,脚上的浮肿又严重了,花白稀疏的头发更少了。为儿女、孙子、曾孙付出一辈子心血的你,积劳成疾,终于被疾病拦下了脚步! 我回来的第二日你便说要去八女儿家,还说算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走远路。我百般劝说也留不下你。腿脚已经不灵便的你,儿女家是你遥不可及的远方。我只好把你的必需品一件件整理好:拐杖、冰冻的药盒、注射器箱……我将它们一一收入我的包,既然你腿脚不好,我便永为你的双腿。“我们要去好远的地方呢。”你坐在沙发上说,我却几欲哭出声来:不过半城之域,于你却是远方! 时间告诉我,无理取闹的年龄过了,该懂事了。我不会像当年站在你身边问“爸爸为什么离开了”一样问你为什么你的儿女离开了,我深刻地明白家人与自己分离的滋味:自己在这方,家人在那方,只能自己舔着似乎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我只能做好一个小辈该尽的孝道,陪你直到远方——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下雨了,我搀扶着你,你起脚落脚蜗牛一般挪着病痛的双腿走到楼梯口。我撑开伞扶你小心走入漫天大雨。你抬起拐杖,你想起了昔日舅婆为你买拐杖的情景了么?你落下拐杖,你想起了小舅为你做的防滑垫了么?你抬起浮肿的腿,你想起了四舅婆为你买药了么?你放下浮肿的腿,你想起了舅公为你熬的药汤了么?你的儿女、孙子、曾孙们昔日围绕你身边的天伦之乐,再也不复返了! 一步,一步,这抬起的是昔日合家欢乐的场景,这放下的是儿女为拆迁款吵架的哀情。官司的公章按下,像是伤口。伤口背后是老人无尽的叹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就此销声匿迹的伤痛如影随形。 你在这无尽头的路上前行着,远方是再也不会重聚一堂的儿女。我含着泪,扶你走过一个个水洼;我含着泪,牵你绕过一个个石坑;我含着泪,替你挡住漫天细雨。 可我不能哭泣,希望是远方的目的地,是你走下去的唯一支柱。这是你的远方,更是我发誓陪你走完的远方。 我在你停下时为你捶腰揉腿,你向我诉说着病痛:“幺啊,这腰腿的老毛病总也不见好,晚上疼得我睡不着……”只有面对我,你才会如此脆弱,婴孩般无力。只因只有我在大人们忙着打麻将、抢红包、玩微信时陪着你,耐心倾听。 我恨这漫长的路,恨它将你与儿女分隔;我恨这无奈的棚户区改造,恨它将你与儿女的关系撕破;我恨这残酷的远方,恨它将你与儿女切割开来。我恨自己只是一个无名小辈,看着长辈们为财产争斗而无能无力,不能为你分担任何苦痛,只能陪你走这一程。天下所有的母亲啊,儿女在的地方便是你的远方;天下所有的儿女啊,不要因为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自己为何出发。 当你艰难的爬上五楼,坐在八女儿家的沙发上,露出一种心满意足的表情,吐出一口“中华”烟的烟圈时,你笑了:“幺啊,这‘家’可真远啊,走一次,就当一辈子了。”我微笑着,湿了眼眶:“嗯!” 我会不遗余力地陪你到任何一个你想去的远方,让你安享晚年。家族的老母亲,我的老祖祖。 [核稿:周文波 责编:刘家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