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田  娇

夜已深，星星也躲进深闺不出门了，在这样阴冷干燥、灯火忽明忽暗的夜色里，伫立窗前，静看窗外灯火阑珊处车水马龙，思绪竟然沉沉睡去……

恍惚中，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声音甜美婉约、曲调温婉柔和，每一拍旋律都恰巧流到心田，欢快时如小鹿遇溪瀑欢呼雀跃，悲伤时如猛虎遇强敌仰天长啸，抑郁时如动物久病绝望喘息……那声音仿佛来自天边，又仿佛来自足下潺潺的流水中。当我静下心来聆听，那声音柔软幽长，仿佛间随一行白鹭渐行渐远，摇身一变，我似乎变成了武功高强、飞檐走壁的江湖侠客，在苍茫的夜色中，隔影追风，甩下一路离殇，踏风追歌而去。

不知穿过多少丛林，跋涉过多少峰峦，逆流过多少悲伤的河流之后，我随歌来到一片汪洋大海中，我就站在海面上，湛蓝色的海水在脚下汩汩流动，悠扬苍翠的歌声时而轻轻飘浮在水面上，时而如天空中的小雨珠跃跃欲滴。放眼四周，除了远山，还是一片苍茫，既无歌者，亦无人烟，苍茫的大海上，只有我形只影单地徘徊。看着压得很低的云层，阴郁的心突然被压抑的空旷放大着，孤独和寂寞如妖孽的纱衣铺天盖地地将我裹住，幽长深远的幻想滋生出的恐惧，让我的怯弱瞬间涌起。

突然，一大片一大片乌黑的云层从天而降，天空一下子漆黑下来，最初平静的海面上，瞬间浊浪滔滔、暗波翻滚，在波涛汹涌的海面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悠远深邃，空旷寥寂的天底下，似乎只有我茕茕孑立地存在着。这种寂寞无助的想象让我有了独生的胆怯和惶恐。

正朦朦胧胧惆怅间，一骥孤舟从天而降，一位白衣剑客在孤舟上挥舞长剑翩跹起舞，剑鞘上闪耀着平等、正义、仁爱、善良的光芒，刚劲的舞姿，强劲的歌声如一袭惊雷闪电倾斜在湖面上，曾经还是波涛汹涌的湖面慢慢平静下来，湖水如绸缎轻轻浅浅向东而去。

我想我要随他一道，去寻找属于我的那个消失在荒野的英雄之国。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甩开长长的洁白的水袖，缓缓地从腰际拔出剑，剑峰在苍茫的天底下闪着耀眼的寒光，他表情复杂地望着我，用刀锋对准了胸膛，我吓得大喊……只听见“嘶”的一声，鲜血如注，整个空气中喷薄出红色的雾气的血的腥甜味道，他将血淋淋的心脏捧在手上，雪白的脸在如玉的月色中更加惨白狰狞，他悲戚地朝我大笑：“你以为的诗和远方就是英雄驻地么？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在别人的仰慕中支撑着活下去的。”他面无表情地将正在手中跳跃得欢快无比的心脏“啪”地扔到水中，又“嘶”的一声从胸中掏出血淋淋的肺，毫不犹豫地扔到湖中，红色的血很快就被清澈的湖水浸染了。他一边淡漠地看着我，一边熟练地缝补着胸膛的刀口：“其实无论在这里还是远方，无论是凡人还是英雄，如果经常被这两样东西所累，你是无法做到真正的快乐的，只有当你真正丢掉这两样负担之后，你才会开心愉悦，才会活得像诗歌一样芬芳……”

我感觉自己的腹腔内翻江倒海，心和肺痛得让我坐立不安，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失去骨架般软弱无力，没有一个硬件支撑。“来，把心和肺交给我，我保证你会活得更好。” 湖面浑浊的水散发出阵阵恶俗的臭味，我看见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膛了，他鄙夷地看着我胆小如鼠的样子，从身边拉出一个自称正活在众星捧月中的男子，“嗤”一声撕开他的胸膛，一样一样扒开所有内脏器官，让我找心脏，我确实没有找到心和肺，他又“嗤”撕开一个让我再找找看，我望着这个让人惊魂未定的白衣剑客， 看着他一脸平和气定神闲的样子，惊慌和恐惧不断在身上蔓延，整个人不断地坠下去 。我的心脏和肺会不会马上就要被他挖走？真的挖了我能不能活下去？假如能活，生活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一抹鄙视中略带温柔的微笑从他眉宇一直盛开到嘴角：“看来你还是不想丢掉这些东西，那就不要把她们的感知当成负担，摆正心态，好好生活。”突然一道闪电横空而降，在闪电靠近我的那一端，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看到他们久违的笑脸和温柔的目光，当我欣喜万分地扑向他们时，触摸到的是一片冰冷的空气……

迷迷沉沉中醒来，揉揉眼睛，拍拍大脑：原来这只是一场离奇的梦，这里既没有白衣剑客，也没有血淋淋的心和肺，更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心痛，是真实的。

外面依旧灯火闪烁，夜色正浓，如水的月光倾泻在窗帘上，几支月季花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摇曳，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氤氲的花香。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一身白衣、衣袖飘飘、剑眉如画、携一身正气的英雄侠客就在灵魂深处打下了如此坚实的烙印，魂牵梦绕地在我梦中出现？从童年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开始？是在亲眼目睹正义没有得到伸张的无助之后开始？还是在生活的硬墙上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那时我们有很多旖旎的梦想，经常站在青春的花蕾上翩跹起舞，舞步落下的地方，都是远方和诗歌的芬芳。如今，理想一大段一大段碎去，剩下苟且木然的现实，只有在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时，才清醒地听到梦碎的声音、杯口被现实磕碰出来的那些隐隐约约的殷红的血痂和灵魂深处氤氲着的那些深深浅浅的遗憾，还有微笑背后雪藏的那些心碎，在这样的时光里，我已经刻意忘记了，“英雄”这个雄壮而又伟大的理想开始的时期，也刻意遗忘着我曾经还有过这样美好的幻想。

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如水滴滴嗒嗒传入耳朵，打开一本洗涤心灵的书，荷花和墨的清香徐徐飘进书房，难道白衣侠客是想告诉我：只有没心没肺，才能活得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