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江烟花
■■ 肖桂枫 又是一年除夕来到，尽管繁花落尽，草木枯萎凋谢，茂盛的梧桐树叶，只剩下最后一片飘零，尽管当寒风吹遍每个角落，白雪覆盖了世界每一寸绿，却依然有一江烟花，静静地绽放，陪哥哥走过悠长的岁月，听他诉说光阴里的细水长流。 从知道哥哥患尿毒症开始，母亲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在未找到合适的肾源之前，哥哥一直靠透析支撑着病体，强颜欢笑。 六月的南宁，骄阳似火，在我们住的人民北路银座到三0三医院的路途上，一路绿树葱茏，浓荫蔽日，炎热夏日里带给我一路凉爽。因为忧心着哥哥的病情，几乎没什么心情观赏两岸风景。十二月，哥哥的病情稳定了许多，由于病情特殊，哥哥还得继续在南宁居住，嫂子忙上班，只有轮换母亲在南宁照顾哥哥。寒假开始，我带着孩子再次踏上去南宁的路途。 这次，我一路踏着三0三医院一地细碎的落叶，又走进了哥哥的那间病房。娴熟地将所带的物品摆放好，心底却不免有些自嘲：尽管自己是去照顾病人，却感觉自己倒像是个老病号。 在医院餐厅的门口隔着一条不宽的小路，路边上种植有七八棵银杏树，树干笔直，枝杈饱满，金灿灿的叶片湿润可爱，散发着华丽的气息，地上散落着的都是昨夜掉落的，呈半干枯状，颜色不减依然可人。餐后，哥哥午休，我总是在这里徘徊，坐在微凉的石凳上看树叶剥离、滑落、回旋，听着落叶与地面碰触发出的些微声响，有些直接轻扫过我的鬓发、肩头。这一切，都让我欢喜和叹息着，欢喜自己生活在这冬日里温暖如春的城市，叹息生命轮回中哥哥的勇敢和坚韧。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我给朋友发短信询问她看银杏叶没有，朋友回信说经常加班都不知道银杏叶已经黄了。我用手机照了几张给她发过去，她幽怨地说：“这周末一定要去看看。” 总想着拾一些叶片收藏，找不到可意的，就大着胆子站在石椅上，伸长手臂在比较低的树枝间选择脉络清晰，形状完美，色彩分明的摘下，又怕用力过猛，影响其它叶片的自然脱落，很费了一番周折。举着十几片扇型叶片回到病房，用清水把叶子表面的浮土冲净，再用洁净的手帕纸将水吸干，夹在陶渊明的诗集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哥哥看到，也是欣喜异常，笑着说出：“我愿做北方的树干，清晰、勇敢、坚强。”说还有秦怡的话“笑着离开世界”，看着眼前身体虚弱意志游移不定的哥哥，我们一家人拼尽全力从死神手里“抢夺”回来的哥哥，我心中的悲喜交替着瞬间已不知今夕何夕。 临近除夕，哥哥出院回到银座，嫂子也请了假来到南宁。每天黄昏，我们总爱陪哥哥散步到邕江江畔，女儿和侄子更是换上运动衣裤每天沿邕江跑步几小时，直至大汗淋漓，他们青春的生命，阳光开朗活力四射。我们陪哥哥看残阳铺满江面，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划破水面后掀起一道道水花拍打着江岸，发出轻轻的呢喃声，此情此景，最能勾起心灵与自然的契合。沿江畔走一走，可以看到两岸楼外有楼，花外有花，重重叠叠，无穷无尽，最有趣的还是看邕江两岸楼群的霓虹灯，闪闪烁烁，亮丽辉煌。两岸种植的各类亚热带树木四季都有开不完的花，结不完的果，期盼其生命力的繁盛，带给哥哥坚持下去的力量。在如此温暖适意的气候里守护着身体一天天好转的哥哥，每天收获着的每一份欣喜，都更加深我们对邕江岸边风景的依恋。 除夕那晚，哥哥早早就睡了。孩子们在家看春晚，妈妈、嫂子和我来到邕江边，两岸烟花划破漆黑的夜空，缤纷四溢。我们静静地坐在岸边，仰望天空，看着两岸那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烟花，倒影映入江面，波光粼粼的水面瞬间就有了生动的色彩。绽放的烟花就像流星雨般淅淅沥沥，又似降落伞从空中降落，也如萤火虫般在夜空中翩翩起舞。绚烂的烟花，绽开，落下，一瞬间的美丽，一瞬间的光彩。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属于它们，整个世界随着它们的绽放而光彩一瞬。邕江的烟花，仿佛预示着美丽的希望，寄托着爱的光芒。江边两岸朵朵精致的美丽，在我心里刻成了永恒的祝福。冬天的漫漫远意里，绽放的烟花便也给予我们这样的贞亲。一年来的奔波、劳累、担心、恐惧，平时在哥哥面前丝毫不敢流露的所有感情，所有伪装，所有负累，在一霎那间顿时释放了，我们和妈妈抱在一起，任眼泪肆意流淌…… “那一夜，心防崩塌，身边他，伟岸如家，但愿一生能守侯他，让眼泪不再流下。”那江烟花，在我们悲情的氛围下，把人间世俗，生活的艰辛，活着的不易表现得如此轻描淡写，意境悠远。 人间百态在亲情的呵护中，即便是波涛汹涌，即便是病魔来袭，也应该是这样的安定，故特别觉得邕江冬日斜阳流水烟花也如畈上蝉声一样有一种远意，那蝉声就像道路漫漫，行人只管骎骎去不已，但不是出门人的伤情，而是对哥哥尚在病中的愁念。想着哥哥如果有不测，此刻在除夕这个夜晚梦中的路上，长亭短亭，渐去渐远渐无信，母亲及我们心里的悲恸，又怎是烟花绽放的夜晚，一场泪能释放得了的呢？现在哥哥在家里安稳地睡着，梦里香甜，他每日里吃过的茶碗，每日清晨出门慢游时穿的鞋，都这样在日子的周而复始里等着他。这一夜过后，新的一年伊始，我们，要把心情整理得妥妥的，用最甜美的微笑，最举重若轻的勇气，最洒然的姿态，等他从梦里醒来。那江烟花绚丽色彩掩映下的我，各种数不尽的情感丝丝入怀，环环入扣，置身其中有说不尽的纷乱。 除夕江边，烟花流光溢彩。想起《暑夜》里的文字：“只见好大的月色。渐渐起露水，人声寂下去，只听得桥下溪水响……这时有人吹横笛，直吹得溪山月色与屋瓦变成笛声，而笛声亦即是溪山月色屋瓦，那嘹亮悠扬，把一切都打开了，连不是思心徘徊，而是天上地下，星辰人物皆正经起来，本色起来了，而天下世界古往今来，就如同‘银汉无声转玉盘’，没有生死成毁，亦没有英雄圣贤。” 是啊，那嘹亮的悠扬，那炫目的悠扬，是能打开一切，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的。在岁月的波光明灭里，总是有着回家的人，总是有着离岸的船。喜欢和欢喜，欢喜和爱，都是一种难舍的情感。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尚有亲人健在，亦只能抛弃自己的一切，无须刻意而为之，只能为他们拼尽全力，费心劳神，尽善尽美。 [核稿：周文波 责编：郑珺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