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冬天
■■ 刘建忠 时令早已过了立冬,昭通的天气却看不到多少萧杀之气,太阳暖暖地照着南方的这座小城,灿烂得刺眼。而我的父亲,一个被病痛折磨了多年的北方老人却正苦苦地经历着他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天。 父亲截肢了。 在跑了多家医院治疗了一年多时间之后,父亲和我们不得不做出了这一最坏的抉择。医生说,由于肌肉坏死,无法植皮,怕感染到骨头,只能行截肢手术。 父亲是4年前来到昭通的。记得那天,母亲急冲冲地打电话给我,说父亲胃溃疡住进了医院,不是妹夫带他治疗及时,父亲恐怕就没了命。那时,我工作正忙,无法脱身回千里之外的老家看望病中的父亲。怕父亲再有闪失,我决定把他和母亲接到我生活的南方小城。 在北方黑土地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和母亲不得已告别了故乡。离开时,他们不住地回头遥望,眼窝里全是泪水。 来到昭通的前两年,父亲和母亲逐渐适应了异乡的水土,生活还算平静。然而没想到,残酷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发作,去年父亲变了形的脚踝处溃烂严重。由于身体免疫力差,父亲的伤口好长时间不能愈合。无奈,只好住院治疗。 由于脚踝的溃烂面越来越大,钻心的疼痛和无法入睡带来的困倦折磨着父亲。床上的父亲一会俯下身,一会又坐起来,辗转反侧,不能成寐。可无论怎么疼,父亲都不会吭声,一直在咬牙坚持。实在疼痛难忍,他就一个人拄着双拐在医院走廊里来回挪动。夜深人静,空荡荡的过道里,只有父亲惨然孤独的背影。怕父亲摔倒,我只能心疼地陪在他身后,直到他的脚走麻后再度回到病房中。病魔吞噬着父亲的身体,不能替他分担痛苦,我感到了与生俱来最难捱的无助。 两周后,在经过专家的治疗和确诊后,父亲终于做了截肢手术。当昏迷中的父亲从手术室被医生送到病房时,当看到只留下半截裹满纱布秃秃的左腿后,母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心地抽泣起来。本想着让从大北方来到大南方的父亲过上幸福日子,却没料到病魔无情地掠去了父亲的左脚。看到病床上父亲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白头发仿佛在一夜之间遍布了整个头顶,就像有人用尖利的刀锋一寸寸在我的心上切割,我感到了锥心刺骨地疼。 手术后,整整40多天没有合过一眼的父亲终于可以睡着了。那天,他一下子睡了五六个小时才醒来,病魔把父亲的睡眠透支到了极点,他真的有点快撑不住了。 父亲住院的日子里,由于我白天要上班,就由母亲陪床。到了晚上,母亲回家休息,我则去陪父亲。给父亲擦身子,洗脚,倒屎尿。每次,在给父亲擦洗身子时,我总会触摸到他裸露的肋骨和已经松弛的皮肤,那一刻,我似乎也触摸到了一个老人为儿女积劳成疾的岁月与充满苦难的过往。泪水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怕父亲看到,我又一次次背过身。 两周后,父亲终于康复出院。坐在我们为他准备的轮椅上,冬日的阳光打在父亲稍显红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父亲歉意地说,没了脚,这回真的要拖累母亲和我们几个儿女了。我轻轻俯下身子,贴着父亲的耳朵说:“爸,医生说半年之后你就可以安假肢了,到时仍然可以走路。”父亲听了,没再说话,陷入了长长的沉思。我知道,父亲在想什么,想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那只脚突然不在了,想截肢后未来诸多生活的不便。是的,尽管可以安假肢,但这只“脚”却永远不再是父亲那条有血有肉的脚了。 父亲逐渐在康复,所有的阴霾都已烟消云散,经历了生命中的这次考验,我们一家人的心贴得更紧了。 冬日的天空中,有雪花轻轻落下,但很快便化为无形。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想起了诗人雪莱说过的这句话。我相信父亲的冬天已经过去,虽然未来的人生路上一定还会有许多风雨不期而至,但也一定不会总是荆棘丛生和苦难的荒原。同样,我想,在告别了被病痛折磨得身形憔悴的40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我坚强而伟大的父亲,必然会迎来那个草长莺飞、万紫千红的春天…… [核稿:周文波 责编:郑珺红]